前几天听一位朋友讲,他在和他的创业伙伴开会的时候,总是问:“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如果得到的回答是“没有问题”,通常这就是最大的问题。
任何人都不可能获得所有人一致的支持,任何事情也不可能获得全体一致的的赞同。当反对意见没有被表达出来的时候,潜在的问题就会被积累下来。积少成多,千里之堤,必将溃于蚁穴。
苏联就是这样被玩死的,苏联建国的那一天,其实已经埋下了灭亡的种子。
高峰期苏联有六十多个中央部委,计划经济体制表现出极大的优势,没有经济危机、没有失业,第三个五年计划完成的时候,苏联的GDP(苏联并不统计这个数据,是估计值)超过欧洲之和。但是这一切却是以更低的效率为代价的,在与市场经济的长期竞争中是无法持续的,并且缺少纠错机制,所以矛盾会不断积累,直到崩溃。
治理国家和管理企业有很多相似的地方,如今俄乌交战正酣,推荐这本《大国的崩溃——苏联解体的台前幕后》。这本书讲述了苏联最后一年年的历史,它可以看成是七十年苏联历史的一份最终答卷。
戈尔巴乔夫和他的夫人赖莎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是乌克兰族和俄罗斯族的混血。
苏联的解体开始于波罗的海三国,但是终结苏联的是它的两个最大的加盟共和国——俄罗斯和乌克兰,这两个最大的共和国的精英不愿意在一个国家的框架内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从而终结了苏联。很多人将苏联的终结归罪于戈尔巴乔夫,但实际上苏联早已是病入膏肓,就像崇祯皇帝对于大明王朝一样,无力回天,朱元璋废除丞相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当苏联崩溃之后,美国高层将苏联政局的戏剧化发展归功于自己。阴谋论也认为,是中情局导演了这一切。
事实上,在苏联最后的日子里,白宫做了很多事情,企图延长苏联的寿命,因为担心苏联发生内战,演变成拥有核武器的南斯拉夫。美国也希望尽量延长戈尔巴乔夫的执政时间,因为不清楚他的继任者是否继续执行与美国签署的《削减战略武器条约》以及从东欧撤军。
另一方面,由于苏联急需来自西方的经济援助,所以在很多问题上进行了妥协,包括阿富汗、古巴、中东等方面的问题。在伊拉克入侵科威特的问题上,美苏双方达成了共识,这是自年雅尔塔会议以来,美苏第一次携手解决重大国际危机。苏联和以色列在年“6日战争”之后终止的外交关系,也在年10月得以恢复。
子曰:“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戈尔巴乔夫的经济改革失败了,人民怨声载道,同时他在政治上又进行了民主化改革,这是冒险的。人民通过选票表达了对他和苏联的各种不满。
年戈尔巴乔夫允许苏共以外的组织进行政治活动,从而结束了苏联共产党长达60多年的垄断,并且引入了竞争性的选举制度,最终,国家的实权从党委书记的办公室转移到了地方苏维埃委员会、共和国议会手中。
苏联的解体又是和平发生的,没有发生人民革命,它是自上而下崩溃的,是苏联的精英决定摧毁它,就像它的前任——罗曼诺夫帝国一样。人民无力表达意见,当然,他们也不反对。
同时,苏联是从内部瓦解的,它的根基就不牢靠,苏联几十年的布尔什维克教育在现实面前崩塌了,民族高于主义,现实战胜了说教。只需一天时间,只需参观一个美国超市,看到宣传中那些被精英阶层剥削的蓝领工人和少数族裔也能享受苏联官员梦寐以求的东西的时候,苏联高官对布尔什维克最后的一点觉悟就瓦解了。
除俄罗斯以外的苏联十四个加盟共和国都在联合国有自己的席位。苏联宪法赋予了每一个加盟共和国退出的权利,但却没有给处理中央和共和国关系提供任何帮助,徒有强大联盟的表象,全靠强权捏合,当强权式微,土崩只在瞬间。
美国总统布什访问乌克兰
俄罗斯人对待波罗的海三国和对待乌克兰的态度是不同的。俄罗斯联邦总统叶利钦甚至谴责了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对立陶宛的镇压,以表达对波罗的海三国独立的支持,但是他反对乌克兰独立。叶利钦认为,没有乌克兰,苏联就要被非斯拉夫共和国统治。
根据美国情报机构在年2、3月进行的民调显示,只有22%的俄罗斯人支持乌克兰独立,60%的民众表示反对;而41%的俄罗斯民众支持立陶宛独立,只有40%的人表示反对。
但是乌克兰人可不这么想,年在结束对莫斯科的访问之后,美国总统布什访问乌克兰,他受到了热烈的欢迎。许多市民聚集在基辅的广场前,挥舞着象征乌克兰独立运动的黄蓝色条纹旗帜。人们不仅表达了对苏联的厌恶,还表达了对戈尔巴乔夫的极力反对。
60年代发行于海外的乌克兰独立运动的明信片
欢迎布什的人是乌克兰独立运动的拥护者,他们在年秋季成立了一个叫做”乌克兰民族运动“的政治组织,成员来自于被戈尔巴乔夫同意释放的异议分子和乌克兰知识界的领袖。这组织的成立得到了戈尔巴乔夫的大力支持,目的是为了对抗那些反对他改革的保守派力量。戈尔巴乔夫弄巧成拙了,最后的结果是谁也不再支持他。这位被布什总统称赞为“推动了对事实的了解”的人,在他的国家内部受到左派和右派的夹击。
乌克兰西部的领土是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并入苏联的,之前属于波兰等国,再往前追溯则属于奥匈帝国,这里是乌克兰民族主义者的据点。另外在当时,美国有75万乌克兰移民,加拿大有万,他们大多是乌克兰民族运动的拥趸,布什并不愿意得罪这些选民。
布什总统的演讲令乌克兰民族主义者失望,他解释了自由和独立不是一回事。在赞扬戈尔巴乔夫所进行的改革的同时,表明美国不会支持乌克兰谋求独立。这一演讲除了获得乌克兰共产党人的支持之外,恶评如潮,包括在美国国内,人们指责这是软弱的演说。因为它愚蠢地将华盛顿和莫斯科中央集权制捆绑在了一起。
布什的态度之所以谨慎,乃是出于对可能发生的暴力活动的担忧,当时苏联中央对核武器的管控遭到削弱,所以美国更愿意看到一个逐渐衰弱的苏联。
政变被挫败后返回莫斯科的戈尔巴乔夫
年8月19日,苏联中央的保守派发动了政变,他们将苏联总统戈尔巴乔夫软禁在克里米亚的别墅中,几天之后,俄罗斯总统叶利钦挫败了这场政变。政变组织者准备仓促,做事犹豫不决,瞻前顾后,挑头的人也没有威信,关键时刻,没有人愿意承担屠杀人民的历史罪名,这点良知虽然葬送了自己,却拯救了大量无辜的生命。
政变期间以及政变失败之后,迅速占领莫斯科街道和广场的群众已经成为一股新生的政治力量,他们给了俄罗斯总统叶利钦重要的支持。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俄罗斯人极度不信任戈尔巴乔夫,人们甚至认为是戈尔巴乔夫自己导演了这场政变,目的是打击改革派。
叶利钦从苏联政府那里为俄罗斯夺取了大量的自治权,同时强迫戈尔巴乔夫任命自己的亲信进入苏联政府,苏联总统被架空了,他被迫签署文件,关闭了苏共中央办公大楼。
随着苏联共产党的活动被终止,戈尔巴乔夫失去了他在国家的所有影响力以及他的权力基石。在与叶利钦的斗争中,戈尔巴乔夫十分软弱,除了性格使然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叶利钦是民选的,而戈尔巴乔夫不是民选产生的。
参与这次政变的几名高官最终选择自杀,以宣告自己信仰世界的崩塌,在这一点上,戈尔巴乔夫则表现得像一个懦夫,他在之后的回忆录中声称,不是他背叛了苏共,而是苏共先背叛了他。
苏共中央委员会委员克鲁奇纳什也跳楼自杀了,他是负责苏共经济的人物,签署过几乎所有重要文件。后来的调查显示,苏共的部分资金早已被转移到国外,名义上是支持全世界的共产主义运动,实际上却被中饱私囊,克鲁奇纳什自杀的原因也就不言自明了吧!
政变发生时的叶利钦
随着戈尔巴乔夫时代落下帷幕,一个由叶利钦掌控的强有力的中央正在形成,这可不是乌克兰希望见到的。乌克兰明白赫鲁晓夫和勃列日涅夫时代的权力分享不可能再恢复了,同时他们也不想失去在戈尔巴乔夫统治下的最后几年里,他们已经习惯了的、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自由。
年8月25日,由共产党占多数的乌克兰议会进行了表决,以压倒性的多数最终宣布独立。独立宣言的措辞无疑是振奋人心的:“......数千年来,乌克兰一直努力成为一个国家......”。会场内外一片欢呼。
乌克兰议会宣布独立之后,激起千层浪,第二天白俄罗斯宣布独立,第三天摩尔多瓦宣布独立,8月30日阿塞拜疆宣布独立,这些完全超出了叶利钦的预料。
叶利钦非常爽快地认可了波罗的海三国,爱沙尼亚、拉脱维亚和立陶宛的独立,也认可了俄罗斯与三国的边界。毕竟这些地方是苏联在二战后并入的,而且这个三国的独立派也是自由派,他们是叶利钦的盟友,而反对独立的俄罗斯族裔则是少数派,并且与莫斯科的保守派是一伙的。
乌克兰以及其他加盟共和国的独立则完全不同,叶利钦将乌克兰的独立看作是向民主俄罗斯背后捅刀子。叶利钦本想从戈尔巴乔夫手中夺权,没想到点燃了苏联崩溃的导火索,他也是苏联解体的主要责任人之一。
乌克兰的独立还有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边界争端。年为了纪念莫斯科将哥萨克人居住的乌克兰地区纳入其保护国满年,当时的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将克里米亚由俄罗斯划给了乌克兰。原本生活在克里米亚地区的20万土著鞑靼人所剩无几,留下来的居民大部分是俄罗斯族,但这里从地理上属于乌克兰。
叶利钦感兴趣的其实并不是克里米亚这些领土,而是希望乌克兰、哈萨克斯坦等加盟共和国留在以俄罗斯主导的新联邦内。但是对于乌克兰的民主派人士而言,刚刚民主化的俄罗斯和年的布尔什维克一样,具有帝国野心,上一次,布尔什维克是在无产阶级的革命旗帜下,粉碎了乌克兰的独立运动,历史不能重演,乌克兰最多可以接受的是邦联制。
美国的态度如何呢?美国在对待波罗的海三国和苏联其他加盟共和国之间的态度是不相同的。在年的雅尔塔会议上,西方默认了苏联对波罗的海三国的实际控制,但是拒绝承认苏联对这一地区拥有主权。在整个冷战期间,美国政府一直承认这三个国家的公使馆的主权并与其一直保持合作。
苏联的解体是从波罗的海危机开始的,年爱沙尼亚首先宣布独立。由于在戈尔巴乔夫最后执政的岁月里,他特别依赖西方的经济援助,因此对波罗的海诸国的态度不可能过于强硬。最终,布什在知会戈尔巴乔夫之后,于年9月初承认了波罗的海三国的独立。
但是出于对整体局势的考虑,美国并不急于承认其他加盟共和国的独立,这引起了乌克兰领导人克拉夫丘克的不满。美国并不想干预苏联正在发生的变化,仍然希望与戈尔巴乔夫保持良好关系,因为核武器安全才是布什的首要任任务,戈尔巴乔夫则需要钱,当时苏联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但美国并不会慷慨解囊,只提供有限帮助,防止出现暴乱等不可控的局面即可。
叶利钦在俄罗斯推行激进的经济变革,包括迅速放开物价、私有化、金融和土地的配套改革等等,他希望于通过6个月的改革就能得到一劳永逸的结果。毋庸置疑,叶利钦是丝毫不懂市场经济的。
同时控制着石油和天然气收入的叶利钦削减了苏联中央部委的经费,大学教授发不出工资,学生没有奖学金。苏联的金库空空如也,就连总统办公厅的工作人员也发不出工资,食品短缺成为生活常态。这些都无疑加速了苏联的解体。
戈尔巴乔夫在国际舞台上的最后一次亮相是10月30日在西班牙首都马德里举行的中东和平会谈,西班牙总理冈萨雷斯对戈尔巴乔夫表现出了极大的尊重,他是莫斯科政变发生时唯一一个自始至终支持戈尔巴乔夫的西方首脑。另一个给足了戈尔巴乔夫面子的是法国总统密特朗,他邀请戈尔巴乔夫访问了法国南部。西方领导人并不是对苏联抱有幻想,只是希望它能够和平落幕。
俄罗斯联邦内部也出现了问题,车臣也在寻求独立。由于戈尔巴乔夫的掣肘,叶利钦最终没能在这一地区使用暴力。
这些国内外的事件让戈尔巴乔夫对自己仍有一丝幻想,对建立一个取代苏联的联盟仍有一丝幻想。
戈尔巴乔夫认为俄罗斯和乌克兰会继续在一起,这两个国家是一棵树上的枝干,没人能将它分离。然而民调显示,越来越多的乌克兰人支持独立,乌克兰16个宗教组织的领袖也都承诺支持独立。一个主要的推动因素可能不是民族主义,而是经济独立,因为乌克兰被描述成为一个经济强国,欧洲的谷仓,是她喂饱了整个帝国。
对乌克兰而言,又面临着可能和苏联一样的命运,克里米亚有超过67%的人口是俄罗斯族,并且在年就获得了自治权,乌克兰其他很多领土在二战之前分别属于波兰、斯洛伐克、匈牙利和罗马尼亚,它们也可能要求同样的待遇。俄罗斯和罗马尼亚还直接向乌克兰提出了领土诉求。
最终公投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总投票率达到84%,其中90%的选民支持独立,即使是克里米亚、斯巴顿等俄罗斯族占多数的地区,也有超过50%的人赞成独立,克拉夫丘克当选为首任总统,莫斯科方面被迫接受了这一现实,也不再提出领土诉求。
乌克兰首任总统克拉夫丘克
苏联时期著名的俄罗斯作家索尔仁尼琴曾经在他的一篇论文中说到:“共产主义的时钟已经停摆,但是它坚实的大厦还没有坍塌,因此我们不是要获得自由,而是不让自己被瓦砾压垮”。
在乌克兰公投独立之后,舒什克维奇、克夫丘克以及叶利钦在白俄罗斯的别洛韦日碰头,签署了一项协议。俄罗斯、乌克兰和白俄罗斯这三大苏联的创始国不仅要离开苏联,还背着戈尔巴乔夫,共同解散了苏联,成立了一个松散的“联合体”。这基本上可以认为是第二次政变了。戈尔巴乔夫试图寻找军队的支持,他失败了,没人听他的。
以哈萨克斯坦为代表的中亚穆斯林共和国,出于政治、经济、社会、种族以及安全的需要,同意了由俄白乌三国起草的协议。最后同意这项协议的共和国共有十一个,它们在阿拉木图召开会议,成为“独立国家联合体”的创始会员国,核安全问题也一并和平解决,美国人悬着的心终于落地。
戈尔巴乔夫最终选定在年的12月25日发表辞职演讲,他与叶利钦的权力交接总体顺利,尽管有一些小插曲。
叶利钦对演讲内容非常不满,原本定于12月31日降下的克里姆林宫参议院大厦圆顶上的苏联国旗被立即降了下来。戈尔巴乔夫本想保留这面国旗作为一个纪念品,可是他力不从心,守卫把这面旗帜拿走了。
在苏联境内无人向戈尔巴乔夫表示慰问,唯一给他打电话,向他退休生活表达祝愿的只有西方国家领导人,包括德国总理科尔、英国首相梅杰、德国外长等。
美国人对待戈尔巴乔夫的态度非常客气,他们称赞苏联总统是“对集权专制统治进行了革命性改造,将自己的人民从专制统治令人窒息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戈尔巴乔夫的退休金是卢布,相当于40美元。